我在這四個城市都生活過,簡單講講我自己的感覺。

首先,我生在天津,身份證開頭是120101,在天津念書念到高中,畢業后又在天津工作了十年,所以我覺得說自己是天津人應該沒什么問題。那么我對這四個城市的人的印象,多少帶一點“天津人”的“偏見”。

天津人:

天津是個碼頭起家,商賈云集,南北薈萃,土洋結合的城市;近現代的天津又是北方的工業中心。我成長的環境,周圍基本上都是國營大工廠的工人,和各大工業局機關的干部;從小到大接觸的人呢,主要有三類:1老天津衛,特指老家在老城里有宅院,或者是在租界里有小樓的;2產業工人,清末以后陸續從山東山西河北等地到天津的工廠里打工,然后在這座城市里安家的;3建國后的人才選調,外地大學生畢業被分配到天津的機關、學校的。其實天津還有很多五湖四海匯聚到碼頭上賺生活的,但是我自己接觸得少,沒有發言權。

如果就第1類的老天津衛來講呢,祖上有產,往上數肯定非富即貴,老幾輩里多少會有一兩個名人。他們的生活講究品質和情調,就算家道中落,也要把生活過得精致。別說借錢吃海貨嘍,當了皮襖去登瀛樓下館子,也是真事。還有什么養八哥、斗蛐蛐,玩兒票,這都是這些老天津衛的少爺小姐們的玩意兒。這些老天津衛的行動做派,算是引領了天津人的潮流,慢慢滲透到城市里的各個階層。所以像我爺爺奶奶這種工人家庭,發了工資也要給孩子們買上一鍋大螃蟹解解饞(哪怕平時天天都啃干饅頭),工作閑暇也要去拜個老師學個畫畫(給不起錢就自己下網抓了魚給老師拎家去)。

經過這么多年的馴染,天津人整體表現出對生活的熱愛,對世間萬象的通透豁達;受得了窮,也裝得了闊;用幽默自嘲的方式化解一切的不痛快。就像楊光說的“嘛錢不錢的,樂呵樂呵得了”。其實也不是說天津人不勤奮不愛錢,但是要他們犧牲生活品質去搞錢,他們還是會猶豫一下的。

北京人:

我對北京人的了解來自于兩方面:1家里的親戚。2我自己的同事同學。

每個天津老家庭都有幾個北京親戚。我姨奶奶(我奶奶的妹妹)嫁到北京,婆家是前清宮里的木匠,祖上幾代都在宮里當差,老家院子就在西單一帶。從小,姨奶奶家的叔叔小姑就總在我奶奶家出現,逢年過節我也會跟著我爸他們去北京看望姨奶奶一家人。小時候,就喜歡跟著八叔(姨奶奶最小的兒子)出去,可以要各種糖果和小玩具,八叔都會給我們買。我那時候對北京的叔叔小姑的印象,就是愛吹牛,好面子,喜歡開別人的玩笑,但是自己不識逗。

后來我爸工作調動到北京,我就跟著在北京住了七八年。又趕上我畢業,就在北京找了工作。那幾年認識了不少朋友和同事,有意思的是,那些個一直保持聯系,到現在過了十幾年仍然是好朋友的,全都是北京土著,有老家住南鑼鼓巷的,也有在西邊大院里長大的…… 北京人其實并不像很多人講得那么有優越感,尤其是普通老百姓。我覺得,大家印象中所謂的北京人的優越感,更多的是他們或多或少地會表現出一種“祖上闊過”的態度。這種態度對于天津人來說,也無所謂。不過我覺得北京人對天津人還是有一定的寬容度。畢竟每個老北京也都有幾個親戚住在天津嘛。

上海人:

我父親九十年代末期到兩千年前后在上海工作了六年,我家就搬到了上海。那時候我在外面念書,住校。假期回家就是回上海。后來我爸媽實在是喜歡上海,就在上海買了房子。偶爾我們還會回上海去過個年什么的。

我自己工作以后,一直分管上海分部。一方面是我自己爭取,一方面是別人不愿意管。因為北方人,總覺得上海人難相處,工作不好開展。我覺得還好啊,所以我就去管上海。一兩個月起碼要跑一次上海,還能順便回家里打掃一下衛生。

回想起來我初到上海的印象,那就是人人都講上海話,在淮海路逛街,連售貨員都是劈頭蓋臉的上海話。不過呢,其實你要是不在意這個,就也無所謂。尤其是那幾年,我因為在外面上學,天天都是跟臺灣香港的同學在一起,講話完全是港臺腔,在上海反而很適應。聽到我的港臺腔,售貨員阿姨馬上會熱情滴說:哎呀,你穿這個好洋氣的啦!態度瞬間就是180度的大轉變,好夸張。

好多人說上海人勢力,其實我更愿意講他們是實在。這種實在不是假的,不是虛偽的,而是首先對自己誠實,然后對別人也誠實,的實在。人人都喜歡錢,上海人就不裝。誰不喜歡省錢?上海人也不會覺得沒面子。實實在在,反而是我跟上海人接觸久了以后的印象。

他們看不起你就表現出來,喜歡你一樣也表現出來。誰能說自己對周圍的人沒有三六九等之分?但是大部分人都不好意思表現出來。上海人就不怕,是怎樣就怎樣。跟上海人相處,別太玻璃心,別太拿他們顯擺炫耀的話當真。在這一點上,天津人的自黑就特適合跟上海人相處。反而北京人愛吹牛的個性,就容易跟上海人起矛盾。

廣州人:

我從小接觸過不少廣東人,后來也分管過廣州分部的業務。但是真正了解廣州人,還是這幾年到廣州工作以后。

我的同事里,也有東山少爺,也有西關小姐;也有從小在越秀念書,長大后在番禺買房的;也有家住楊箕,不要公司上社保,就求有個班上的。

廣州人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務實。在這個務實的基礎上,體現出來如水一般的做派:為人處世圓融通達,做事情更多是順勢而為,不愛顯擺,也不在意別人的評價。不妄自菲薄,也不會大吹大擂。廣州人給我的感覺就是整體情商都很高,很會顧及對方的感受,非常具有情緒價值。問個路買個東西,阿公阿婆們不會特別地和顏悅色,但是他們努力地講普通話,還不厭其煩一遍一遍講的樣子,就特別可愛暖心。

其實每個城市里都有各色各樣的人。只要人與人的交往是真心誠意的,在哪里都能遇到可愛的溫暖的人。

最后舉一個小栗子來概括我對這四個城市的人的印象:

上海人拿出一條進口巧克力,給對方掰了一塊兒。看見對方把巧克力吃進嘴里,上海人跟對方說:“這可是進口的巧克力啊,你們那里都買不到吧?怎么樣?比國產巧克力好吃的吧?”

如果對方是天津人,可能會說:“我們那兒哪有這個?我們天天就啃土。進口的巧克力是比起士林的好吃,這里面除了巧克力和白糖還放了嘛了?”

如果對方是北京人,可能會說:“這玩兒意兒我們天天都吃。上個禮拜我二叔還給了我一整板兒呢,比這個純。你這個法(4聲)國的也就一般,最好的還得是瑞士比利時的。”

如果對方是廣州人,可能就會回答兩個字:“好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