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小區的張姨,現在已經76歲了,在她50多歲的時候老公和兒子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。兒媳婦帶著孫女改嫁到外地去了。

每天只要天不冷張姨早早的自己帶著小馬扎坐在小花園的地方,一個人坐著,等著其她的老年人下來,人多了也是一個人靜靜的聽別人聊天,她很少參加聊天的隊伍中,聽到好笑的就笑笑,等大家都回家做飯或吃飯時,她還是坐在那里。

她一天只吃兩頓飯。她喜歡吃面食,想吃飯時就到小區買面條的地方買一點做好的新鮮面,回家搭配點青菜,清清淡淡地隨便吃點,吃完又到小花園里坐著。

過年她侄子會叫她到他家里呆兩天,只要從侄子家回來,到中午天暖和一點,每天還是坐在小花園里,一個人也會坐半天。

有次有兩天她沒有出來坐,一起的老年人都很不安,到她家里去敲門,才知道她病了,大家才給她侄子打電話過來送她到醫院去。病好了她每天又會坐在小花園里。

小區的人都知道她因為老公和兒子的離去,她的心已經死了 ,也知道她是真正意義上的孤獨。私下都會說她很可憐,因為是白發人送黑發人,任何人都懼怕的

我的女師傅,人美心善,卻終生不嫁一生孤獨終老,活出了人間最孤獨。但是她的一番話,卻讓我對孤獨有了煥然一新的認知。

二十多年前,我剛從大學畢業來到大城市找工作,那時候工作非常難找,很多公司都不招畢業生。我每天拿著報紙寄信,從一開始填寫的各種要求,到最后無任何要求,但求一份面試機會即可。

可是都很少地方要我去面試。后來終于有了幾個叫我去的,也都是沒有底薪那種忽悠的。

連續三個月我躺在朋友的出租房客廳里,寒風晚上吹到我無法入睡,只好抽煙熬夜瞪著天花板。到第二天早上朋友去上班了,我才馬上鉆進他被窩暖一會。

有一天忽然有一家公司叫我面試,我開心的要死,過去之后,面試我的是一個女人,大概四十歲左右,長得很漂亮,很有氣質。但臉上有一種清冷的感覺。

她和我聊了一下,看了我的作品,當即就問:你明天可以來上班吧。

我說:當然,當然。

她又問我:你想要多少錢一個月?

那個時候大學生基本都是一千二到一千五的月薪,我就說一千二,她笑了笑說:工資一千七,好好干好好學。明天不要遲到。

我當時開心的啊。都忘了問她的稱呼。第二天才知道,我是跟著她的部門做事的。她是部門總監,姓唐,我叫她唐姐。

唐姐對同事的脾氣并不好,有人犯錯了,直接開罵。但是她從不搞針對,而且罵人罵的很短平快,不嘮叨,很多同事很喜歡被她罵,說被她教訓一下挺舒服。不折磨人。

可是她卻對人家私下里很好,常幫助同事處理一些私事。大家都很喜歡她。那個年代,一個公司里的氛圍如果好的話,大家都很像一家人一樣。我們公司是包餐的,每天都在一起吃飯,感情也很好。

唐姐總是最遲來的那個,大家吃飯的時候都主動給她留很多菜。對她很關心。她也常關心別人是個很溫暖的又很講原則的人。

在唐姐的手下做事,非常幸運,她很耐心地教我,允許我犯錯,雖然很多雜事都安排給我,但我卻不怕辛苦,也不計較,什么都做,于是沒多久,唐姐就很器重我了。

后來,我自然而然成為了唐姐的得力助手。公司的人看我整天在她身邊跟進跟出,都直接說我是她的徒弟了。其實她從來沒有要我叫她師傅,但是她卻帶我入行,把很多經驗無條件教會給我了。

有一次,我聽同事說,唐姐是自梳女。

在廣東,清末民初到解放前,有一種婦女,是梳起辮子不嫁人的那種。一輩子和姐妹生活在一起。如今在這邊還有很多自梳女留在世上。

我不信,同事說千真萬確,唐姐從來沒有結過婚。我說:她可能不結婚,但是也談戀愛吧。

他們說:也沒見過她談戀愛,總是一心在工作上,飯都基本在公司吃的。

我才相信這件事,原來唐姐一直以來,都沒有嫁人,難怪她有一股特別冷清的味道。

唐姐的辦公室里,有很多書,我有時候會問她,你有時間看這么多書嗎?她都笑笑說:我大把時間看書。

我和唐姐一共共事了四年。后來我離開公司后,也一直和她聯系著,每年總會請她吃頓飯聊聊天,也算是一種感激。

一晃時間過去了十七八年,唐姐也差不多五十多了快六十了。

那一年我約她喝下午茶,也是很久沒有和她聊天了。那天下午,她如約出現,穿著一身素雅的麻料寬松衣服,扎著一個很隨意的發髻,看著真不顯老,面容和眼神,都有一種非常特別的寧靜,真的很有氣質。

我們愉快地聊天,我聊著聊著,就問她:唐姐,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。你真的一輩子沒有結婚嗎?

她笑著說:以前你從來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啊,怎么現在忍不住了啊。是啊,我一輩子沒有結婚。

她說完看了一眼窗外的匆匆車流,那個樣子,顯得特別的清雅綽約。

我說:你孤獨嗎?

她說:在我年輕的時候,談過一兩次戀愛,但是對戀愛的失望,讓我更加恐懼婚姻,我沒有膽量去嘗試,我們那個年代的人,可能對婚姻有很深的執著,非要完美才肯踏進。

但是我屬于膽子小的人,不愿意自己受傷害。你知道,天下男人啊,都是那個樣子,不會有誰不一樣的。也許我說的有點武斷,但是我個人至少不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陷在一段尷尬的婚姻中去。

可是到了中年以后。我確實有很多時候,會覺得孤獨,尤其是在夜深人靜和工作疲憊的時候,回到家里,只有冷清的一個空房子,那個時候是很寂寞的。

所以三十五歲開始,我開始學佛了。

這些年來,我經歷了很多心路上的折騰,這兩年我才真正地如實了解自己和面對了自己,并且深深地解讀了孤獨對于生命的價值。

有句話說:孤獨不是在山上而是在街上,不在一個人里面而在許多人中間。

這是我中年時期體會到的孤獨,越是人多的時候,我越會感到這種孤獨,這種孤獨和寂寞很難分的清,你搞不清楚是哪一個來侵襲你,當你獨自生活在一場喧鬧煩囂的城市圖景中,你又不得不還在希冀著自己得到別人的愛護和關懷,那個時候孤獨就會找上門來。

它來了,可能叫做寂寞,也可能就是孤獨,反正你就會很難受。我經歷過這樣的難受,但是這些難受,也沒有能讓我下決心去找段婚姻,去找個男人來撫慰自己。

我自己一步步地撫慰著自己,基本上不能算是痛苦。在別人看來,一個女人不結婚,是不可接受的,是心理上和認知上都出了問題,一定是被什么理論洗了腦之類的。

我自己卻知道,我不結婚,是真的因為我不愿意勉強自己去為一段感情折騰和犧牲自由。直到我后來其實也明白,如果我結婚了,也會接受,并且在婚姻中也會體會到另一種孤獨,那種孤獨,即像是在人群中愈加感到孤獨的那樣,兩個人在一個家里,你卻感覺自己是無助的,是孤獨的。

我說:唐姐,也許你那個時候應該找個人嘗試嘗試,畢竟你要去愛別人,也接受別人愛自己才行。

她說:是的,你說的沒錯,可是我就是沒有碰上合適的人。并且日復一日的獨自生活,也讓我習慣了一個人過活。

尤其當我的身邊的姐妹們,居然沒有一個人有真正的幸福和快樂,我就更加縮步不前。

可是當我學佛一段時間后,我對孤獨的看法慢慢地改變了,因為我逐漸讓自己去適應任何我遇到的環境,我逐漸不去向外尋求某個人對我的關懷和愛,我開始全身心地真正的愛和觀察自己。

愛自己,是真正孤獨的開始。

觀察自己,也是真正孤獨的開始。

觀察自己的內心,是進入一種特殊孤獨的方法。

當我的每一個想法,每一個需求,欲望和沖動,煩惱和寂寞,所有的這些,以前涌過來的時候,我是沒有覺察的,我任由他們在擺布,所以我陷入過矛盾和糾結以及抑郁。

但是自從我學會了觀察自己,就體會到了觀察帶來的寧靜感。需求,欲望和沖動,煩惱和寂寞,這些思緒和想法,原來它們是無縫不入的,隨時都會來的。

一開始它們來了,我很難知覺到,所以還是偶爾會被它們帶節奏。一旦被帶節奏,就會變得多愁善感,變得情緒化。

最終自己又會懊惱,覺得自己很不爭氣。

慢慢地,我能夠覺察到每一次它們的到來。但是我覺察不到它們走掉,我只知道它們來了,我有點抗拒,我不喜歡,我有點害怕。

于是它們來了,或者我任何的一個想法來了,我都會給它貼標簽,我喜歡的我不喜歡的好的壞的,邪惡的正的、美好的丑陋的,各種各樣。

慢慢地我變得特別疲憊,緊張,我一度懷疑自己選擇覺察自己,是不是一個錯誤。

后來我的老師教我,不要去做判定和干涉,知覺到了就好。就這樣隨它發展,隨你的念頭發展。

于是我試著改變自己對待覺察對象的態度,它們每一次到來,我都盡量只是知道就好。知道了它們的到來,什么也不做,是最好的觀察。

就這樣我堅持著觀察了自己好多年,偶然的一個時候,我發現,我已經對別人的看法、對外界的評判、對環境的變化,毫不在意了。

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我了,我都記不起自己到底多久沒有煩惱過痛苦過了。

孤獨在向我展示它的原貌,它原來長得那么美,并不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,一副孤清冷酷凄凄慘慘戚戚的樣子。它是那么寧靜祥和、充滿活力、而且充滿著圓滿的智慧。

我問:唐姐,你說的這個孤獨,是內心的一份寧靜對嗎?

她說:是的,這份孤獨,不但是寧靜,它是包含著靜與動、卻不被動靜拉扯擠壓的一份篤定。

這才是真正的孤獨,是世人都應該去尋找到的屬于自己的孤獨。

在過去,我總是在擔憂和在意自己遇到的事情和遇到的人,以及遇到的變化,我用在城市混亂和職場匆忙中練就的靈敏和聰明精明、去自以為是的應對這樣的際遇和變化。

我自以為聰明的很,敏銳的很,可是,等我認識了真正的孤獨后,才發現當時的自己,就像是個作繭自縛的傻蟲子,自己用頭腦、用世智、用機巧、用遠離天真的能力,去逼仄自己、去撕裂自己,去蒙蔽自己。

等我放松下來,和真正的孤獨待在一起的時候,我才明白,不需要活的這么聰明,我們本來就不愚蠢,不需要活的這么市儈,我們本來就沒有虧損,不需要活的這么憂心忡忡,我們本來就沒有煩惱。

孤獨是融涵一切的本來,我們只要和這個本來自然地貼合,就能活到最本來的樣子。

最本來的樣子,依然是吃喝住行、但卻一無掛礙。

梭羅在《瓦爾登湖》里寫的一段話是這樣說的:讓我們像大自然那樣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,不讓任何一片落在鐵軌上的堅果或蚊子翅膀把我們拋出軌道。下決心好好度過每一天吧,不讓自己的人生有所遺憾。

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,其實真正的孤獨者,就是這樣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,我很能體會這樣的從容。

當你發現,落在你生命軌道上的堅果或者蚊子或者任何其他的東西,都不能影響你的車速、你的目的地,你的行程穩定,你依然能保持原來的一切,你才真正地向生命感恩。

因為你會感謝生命本來蘊藏著這么好的一切,你不再需要去外面尋找和求取所謂的珍寶奇跡,一切都在你自己那里,你唯有感恩,才能表達自己的情感。

或者說慶幸吧,在紛繁的人世間,你得以從無知和迷茫中走過來,點亮心中孤獨的長明燈,從此活出一個自在的生命。

從容,來自于孤獨,也使得任何東西都不得以打擾到這份孤獨。

我想,這就是我現在這么愉快生活的原因吧,因為我在孤獨里,進入了一份不被世間任何事物打擾的從容。